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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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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接到了来自西晋神军的一封密诏。

    面对西晋神军的密诏,正处于人生最巅峰时期的他,想要继续享受着世人的尊敬,所以很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请求。

    都城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宣威将军府满门尽诛。

    西门望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激怒正在巡游大泽的皇帝陛下,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的功绩,陛下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而且他隐隐期盼着陛下一怒之下,便不会册封那个叫夏天的妃子做皇后。

    他不愿意自己的亲妹妹成为朝阳的皇后,因为他知道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然而他没有想到,陛下依然让自己的妹妹成为了皇后娘娘。

    和这些故事比较起来,宣威将军府前的石狮究竟染了多少血和尘埃,从来没有让西门望动容过,更没有资格让他感伤。

    亲王府书房内。

    楚天成看着西门望苦涩说道:“将军居然还有血脉在世间流传,这件事情本也算不得什么,但如果那个矢志替他复仇的将军公子,如今成为玄微的亲传弟子,成了兑山宗蓝鸢阁的先生,这件事情就麻烦了。”

    西门望沉默片刻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许尘是那人的儿子?”

    楚天成叹息说道:“我也不想承认这是真的,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当年将军府抄斩一案由我亲自监督,依唐律可以免刑出府之人极少,都是没有契结文书的临时雇佣,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西门望看着书案上微摇的烛火,面无表情说道:“将军只有两个儿子,身上的特征都记录在册,我亲自查验过。”

    楚天成说道:“那么这说明有人动了手脚。”

    西门望神情冷漠说道:“就算许尘是将军的儿子,他又能如何?”

    西门望的神情很冷漠,像是土阳城外一直到深春都会能看到的残雪,双唇薄冷如铁,声音从中挤出来后自然带着股平静而强横的味道。

    亲王殿下言明许尘可能的身世,并不能让这位大将军警惕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拥有绝对的自信。

    大概是被他此时的神态所感染,楚天成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心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年皇兄也没有如何,现在更不会如何,无论是谁,想要替宣威将军叛国一案翻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许尘会不会像对待卷宗里那些死者一般对付西门望,更不是书房里这两位大人物会担心的事情,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许尘虽然已经是玄微的亲传弟子,是地位特殊的兑山宗先生,然而先生终究只是先生,不是大先生也不是二先生即便是大先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西门望大将军,更何况是许尘。

    楚天成平静说道:“朝廷和许世老将军都查过许尘的底细,本王自然也去查了查,细观这些年的过往履历,许尘此人性格冷厉狠辣,但却聪明知道分寸,极擅长隐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从来不会贸然出击,在兑山宗与你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实力不够的他绝对会继续隐忍下去。”

    他拍了拍西门望的肩膀,安慰说道:“只要兑山宗里真正的世外之人不出手,都城里谁能对你如何?”

    西门望看着案上的烛火,微微皱眉说道:“西晋找过我。”

    楚天成神情微凛,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你必须明白,借着抢夺天书明字卷的事情,朝廷难得觅着个机会,兑山宗愿意同意你安然退去,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你在此时心生犹疑,殊为不智。”

    西门望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微沉说道:“世人都明白这一点,然而有很多人绝对不甘心就这般看着我离开都城。”

    楚天成想着才收到的那个消息,眉梢忍不住缓缓挑起,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说的对,清河郡也来人了,那些老东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想要过来搅风搅雨,在这种时候,你我暂且先忍耐几日。”

    “包括陛下在内,朝廷里没有人会喜欢那些清河郡的人。”

    西门望说道:“如果需要,在临去之前,我可以替朝廷再杀几个人,当然,那是在陛下允许的情况下。”

    楚天成想着自己那个与史书上君王截然不同的皇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说道:“律法在前,陛下怎么可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西门望说道:“那便容那些清河郡的家伙多活数日,不过如果那些家伙还试图想要撩拔皇后娘娘的心情,休怪我顾不得唐律也要下些狠手。”

    楚天成说道:“那是自然,如果那些家伙还看不清楚风声,还不明白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自寻死路。”

    西门望说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楚天成说道:“两位公子自去年返京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将军府中,不与朝臣交往,我知道这必然是你的意思,不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何必还把孩儿们拘的这般难受,你陪我去红袖招看看歌舞,也让他们过来。”

    西门望说道:“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后再来与殿下饮酒。”

    楚天成神情微异,心想你今日已经进了宫,在都城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那两位西门望公子自禁将军府的情形,你很明白在陛下旨意下来前应该沉默自守,明天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怕犯忌讳?

    西门望走到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说道:“我明日请许尘饮酒。”

    楚天成微惊,看着他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莫要忘了此子的身份,他固然奈何不得你,可若你对他不利,难道兑山宗还会保持沉默?”

    西门望说道:“杯酒释过往,我敢请他,却想看看,他敢不敢来。”

    因为在荒原上争夺天书一事,西门望大将军得罪了兑山宗,也让陛下愈发愤怒不满,然而此人麾下数万铁骑,替朝阳开土辟疆,实力强横又有战功在身,朝廷处置起来极为麻烦。

    兑山宗大先生亲自到土阳城与西门望一番面谈后,西门望大将军以极为强大的心志,毫不恋栈,接受了解甲归老的提议。

    这是朝阳帝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无论宫中、军方还是朝臣都感到极为满意,所以才会给予西门望至高的尊荣和待遇。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昊天光辉之下依然有魔宗存在,兑山宗高山之前依然有人对玄微不如何恭敬。

    西门望自然也做不到这一点。

    许尘不满意这个结局,西晋也不满意,被西门望的铁骑欺凌了数十年,一直默默等着朝阳君臣失和,西门望变成凄惨烹狗的燕国君民也不满意,即便在朝阳国内也有些大势力对此感到极为失望。

    那个势力便是亲王殿下提到过的清河郡诸姓。

    清河郡七大姓实际上便是七个门阀,历史悠久,甚至远在朝阳开国之前便已声震世间,便是西晋神军的大神官,也有几位来自这七大门阀之中。

    千年之前,朝阳以铁骑立国,兵锋横扫天下,西晋神军密诏诸国联兵以抗,却依然无法阻止这个超级强国的诞生和崛起,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还处于朝阳东南边境外的清河,依然在七大门阀的强力守护下,不卑不亢面对着都城的威压,始终保持着政治经济的独立自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余年后。

    朝阳的铁骑北伐草原,连续战胜令中原人谈虎色变的雪国人部落,甚至最终成功迫使雪国人离开草原,迁去极北寒域,都城的声威被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史上罕见的程度,世间民心所向渐向西移。

    直至此时,清河郡七大姓才最终下定决心投降。

    立国之初的朝阳百废待兴,有诸多被吞并的郡州需要消化,民间需要休养生息,而清河郡诸姓在世间声望太隆,所以那位曾经因为一个小村被屠,便倾举国之力追杀千力灭掉草原某部的太祖,罕有地对清河郡采取了怀柔政策,并且将此事立为国策,记载在了遗诏之中。

    朝阳开国初年,都城南的兑山宗也刚刚修建完毕,招生数量极少,朝廷选拔官员多是通过科举,和刚刚吃饱饭学会识字的诸多郡州相比,文化昌盛的清河郡自然能够在科举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那些年里,清河郡的族人学子,通过科举源源不断进入都城,每科取士,竟有将近一半来自清河郡,都城朝堂之上的官员,各部寺院里的要害位置,也尽数被清河郡七大姓所把持。

    又因为太祖皇帝遗诏中确定的那道国策,朝阳皇室对清河郡礼待有加,时常联姻,甚至曾经出现过连续三代皇后都来自清河郡大姓的情况。

    时有贤者曾经忧心忡忡,言道若长此以往,真不知朝阳究竟是李姓之朝阳,还是清河之朝阳,浮云蔽日,足可畏矣。

    事实证明,在马背上挥舞着朴刀征服天下的朝阳帝国,果然不可能因为文治之事便被征服,开国初年的连续数任皇帝,都禀承着祖先的行事风格,坐在龙椅之中拱手而治,袖子里的手却牢牢握着强大的兵权。

    近九百年前的朝阳从化四年,当时的皇帝年仅十四岁,在母后与朝臣的压力下,沉默了整整四年,也学习了四年。

    就在距离亲政还有两年时间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在他那位来自清河宋姓的母后试图违背先帝遗诏,让国舅兼首辅的宋大学士兼领军权之时,毫不犹豫把那只还很瘦弱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里握着兵权,兵权便是一把冰冷无情的刀。

    其夜有轻骑出皇城,直扑北城宋大学士府,府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第二日朝会,无数朝官泣血叩阙,纷纷指责天子残暴不仁。

    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之中,平静或者说冷漠地听着宫门处传来的消息,然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挥手的意思不是表示退让,因为少年天子没有下罪己诏,而是直接动用了廷杖。

    当日在皇宫之外,有一百四十八名朝廷官员被杖击而死,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也染红了青色的地面,竟似比宫墙的颜色还要更深几分。

    当夜,少年天子在侍卫和羽林军的护卫下,来到了都城南郊的兑山宗。

    不知那个夜晚,他与兑山宗里的谁说了些什么话,总之第二天,随着一道旨意,那位自以为比清河郡出产的历代皇后都更有志向的太后娘娘便被幽禁进了冷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朝阳各郡州出自清河郡的官员,或上书请罪效忠,或被暗侍卫捕拿回京下狱,一时间,无数人头落地,整个帝国的上空都飘浮着一道低沉的雨云,人心慌乱不堪。

    朝堂动荡,政事混乱,自然对朝阳国力造成了严重的损害,然而那位少年天子就像李家的历代祖先一般,在这等时刻,展现出不惜与世间同毁灭的强大意志,毫不犹豫地继续清洗任何胆敢反对自己的人。

    经此一事,清河郡积攒了数十年的菁华被尽数毁灭,七大姓实力严重受损,更关键的是,那些骄傲自信的门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他们的姓氏再如何光彩夺目,家族再如何历史悠久,只要胆敢逾过那条线,在李氏皇族眼中,依然只是屠刀下的小白兔。

    族人的鲜血和头颅,让本来有些飘飘然的清河郡诸姓清醒过来,尤其是这场大乱中,无论他们怎样发动舆论,依然无法得到民众的同情,只惹来了民众的厌弃与唾弃,更是让他们震惊异常。

    在过后的一段岁月里,他们发现了更多的震惊之处。

    被选中送入都城为皇后的,必然是清河郡诸姓最优秀最聪慧的女子,在族中家中受了多年教育,然而除了从化年间那位被幽禁至至的宋太后,历代皇后娘娘在都城皇宫里都以贤贞淑静闻名,对待朝事极为沉默,更罕有替清河郡诸姓说话的举动,这时候诸姓才明白,原来这些聪慧的皇后们,早就已经看懂了天下的大势。

    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逃脱历史的规律,战无不胜的朝阳帝国也是如此,随着长治久安,随着战事不可能无休止持续下去,这个老大帝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僵化腐朽,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清河郡诸公翻烂了的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曾经辉煌的帝国相比,这个历史规律在朝阳的作用明显要弱很多,帝国的僵化腐坏速度非常之缓慢,每当眼看着将有大变发生时,似乎冥冥中便有某种力量,把朝阳这辆将要倾覆的马车修复,然后强行拖回正确的道路。

    随着朝阳国力日盛,皇室威严也愈发不可轻撼,再经过若有若无的多年打压,清河郡民心早归,最关键的是兑山宗悄然取代了科举的部分作用,清河郡诸姓再不复千年之前的无上荣光,实力权柄较诸当初也弱了不少。

    但清河郡诸姓毕竟是千世之家,底蕴深厚无比,随着真心臣服,改变了对都城的态度,在皇室默允下,诸姓逐渐回到了天下这片舞台上。

    如今的清河郡诸大姓,依然在朝中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在野更是供奉着好些位大学问家,虽说依然距离军权无比遥远,但谁也不知道,在这些千世之家幽静的族祠深处,会不会藏着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所以哪怕到了今天,能够与取得清河女,依然是很多男子最美好的理想,当今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的原配夫人,便是清河崔氏之女。

    不过曾经在世间拥有过无限风光,曾经在朝堂之上占有大半座椅,曾经出过好几位西晋神座的清河郡诸姓,哪里会甘心现在的局面?

    门阀是一种冰冷的存在,本能里便要攫取更多的利益,所以他们虽然不敢造反,低调的似乎快要被世人遗忘,但骨子里依然无比渴望能够在朝阳里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势,数百年来,清河郡又出了九位皇后娘娘,这便是他们努力的结果,而在十几年前,他们曾经尝试让清河郡再多一位皇后娘娘。

    那时候,当今的皇帝陛下初登帝位,皇后娘娘不幸病故,清河郡诸公双眼泛红,像盯着腐肉的秃鹫般,动用了在朝在野的全部力量,把七姓中最出色最聪慧的一名少女送入宫中,然后经过一番谋划,耗费了大量金钱,终于让陛下与这位少女偶遇,然后便有一场心动故事生。

    然而清河郡诸公殚精竭虑才营造出那个看似美好的局面,却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位叫老和尚的大人物,早就已经启动了一个类似的计划。

    老和尚胜了,那位魔宗圣女,成为了当今的皇后。

    老和尚也败了,因为皇后娘娘陷入情网,早把魔宗的使命抛到了脑后。

    清河郡诸公更是败的一塌糊涂,不止希望落空,而且他们非常严重地得罪了皇后娘娘,也等于是得罪了亲王殿下和西门望大将军。

    真正获胜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

    虽然清河郡诸公输的一塌糊涂,但他们敢于设计此事,也说明了这些家族的雄厚实力与自信,要知道如今在阳关城说一不二的钟家,只不过是清河郡七大姓里最弱的一支而已。

    十余年间,因为当年之事得罪了皇后娘娘等都城大人物,清河郡诸姓愈发低调沉默,尤其是族内的那些老人更是等闲不敢入京,这种局面直至钦天监做出那个著名的夜幕遮星批谕后,才得到了一些改变。

    世人皆知,朝阳皇帝与皇后感情深厚,而且皇后娘娘看上去依旧容光焕发,想来身体极好不会早逝,东宫自然不会再有易主的机会给清河郡,然而幸运的是,皇帝陛下还有个极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如今的清河郡诸姓,不可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亲善,那么自然毫不犹豫地开始支持那位公主殿下。

    都城南城某清静府邸,后宅书房里坐着位神情淡定的老人,这位老人姓宋,乃是宋氏族中供奉,便是在朝廷里也有官面上的身份。

    二十年前,这位宋供奉便是天枢处的客卿,只不过他很清楚,这个客卿身份更多的是朝廷对清河郡宋氏的赏赐,所以他从来没有理会过天枢处的事务,甚至没有进过都城,但今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西门望大将军即将归老,皇后娘娘的势力看似受到了严重的削弱,但在清河郡诸公的眼中,此举却是成功地将过去数十年间积累的那些矛盾尽数化解,他们并不希望看到西门望就这样微笑着离开都城。

    御史宋柯恭恭敬敬站在老人身前,神情苦涩说道:“三祖宗,朝廷早有定夺,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时候早如何劝说,也没有多少同僚愿意与我一道上书,虽说风闻言事无罪,但事涉大将军,不得不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