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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蓟北黄云满眼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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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力是什么?权力是一杯美酒,酒香四溢,满满的全是诱惑;权力是一瓶毒药,无色无味,却能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你的肺腑。

    权力是一杯羼杂着毒药的美酒,如果禁不住美酒的诱惑,就会喝下权力给你种下的毒,无可救药的毒。

    刘总,卢龙节度使刘总,就曾喝下过这杯酒香四溢的毒。如今,毒液已经游遍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折磨着他的每一个夜晚。

    十年前的元和五年,为了爬上卢龙节度使的位子,刘总不惜弑父杀兄。可当他如愿以偿的登上权力的最高峰,却忽然悲哀的发现:他并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失去了一样东西,对每个人都不可或缺的东西,睡眠。

    那是一个亮丽的午后,阴谋,不,是谋杀,却悄然发生。刘总用一碗糖浆,要了老爹的老命;又用一根木棍,结束了大哥的小命。犯下滔天罪孽的刘总,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顺顺当当的坐上了父亲的位子。

    在河北,在充分胡化的河北,人们信奉的是暴力和鲜血,相信的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的哲学。他们,根本不在乎刘总弑父杀兄的逆伦罪行,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精神领袖,一代枭雄安禄山、史思明,还不是都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同为弑父凶手的安庆绪、史朝义,还不是一样被他们顶礼膜拜,甚至和被他们杀死的父亲一起,成为河北人心目中的四圣?

    长安,倒是想在乎,可惜,鞭长莫及。当然,就是鞭子够长,他们也在乎不起。因为,彼时的长安,正深陷战争的泥潭,长安,实在没有能力,再挑起一次战争。因此,在乎不起的长安只好装聋作哑,用不断攀升的官位和荣誉,笼住这位弑父凶手的野心。

    河北,可以不在乎;长安,可以装作不在乎。可是,刘总,却不能不在乎。因为,噩梦,像一条毒蛇,紧紧的缠住了他,占据了他的每一个黑夜,夺走了他曾经健康的睡眠。

    青天白日,刘总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午夜梦回,刘总却总被恐惧折磨的心力交瘁。就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刘总,硬是被活生生的分成了两个:一个是白日放歌须纵酒的大唐节度,一个是忽魂悸以魄动的杀父狂魔。

    刘总受不了了,实在是受不了了。为了寻求心灵的宁静,他将急切的目光瞄向了释迦牟尼的徒子徒孙。

    卢龙节度使牙门,忽然变成了寺院。重金聘请的数百高僧,取代了披坚执锐的武士,在刘总周围筑成一堵人墙,不,应该是一堵佛墙。他们,似乎只有他们,才能安慰刘总那颗脆弱的心。可惜,佛法虽然无边,却驱不走心底的恶魔。彻夜不息的沐浴佛音,却依然无法给他带来渴望中的睡眠。刘总明白,或许,自己只剩下了一条路,一条赎回自己罪孽的路:放弃。放弃富可敌国,放弃生杀予夺,放弃樽中美酒,放弃怀中姬妾。总之,放弃一切的一切,只求能够敲敲木鱼,念念阿弥陀佛。

    对于那些罪孽深重的悔过者,遁入空门或许是最理想的选择。“人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斩断了三千烦恼丝,也就斩断了尘世的种种过往,包括滔天的罪孽。青灯古佛旁,曾经的罪犯换上一身淄衣,就仿佛抖落了尘世的所有罪孽,可以寻求到精神上的安宁和良心的安定。

    长安,李宥收到了一道奏折,一道来自卢龙的奏折,一道节度使请求出家为僧的奏折。曾经,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刘总;曾经,为了权力弑父杀兄的刘总。如今,他祈求的只是睡眠,没有噩梦纠缠的睡眠。为此,他甘愿放弃一切,包括他曾经爱你爱到骨头里的权力。

    长安,身背同样罪孽的天子,同样夜不能眠的李宥,体贴的为另一个弑父凶手出了一道题,一道三选一的选择题:出家为僧,异地为官,还有,就是入朝养老。

    不过,诏书还没有到达幽州,刘总已迫不及待的削去了一头华发,俨然成了一位出家的和尚。因为,如今,刘总只剩下一个愿望,逃离这座城。这座城,曾带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座城,曾将他拖向恐惧的深渊。好在,一切即将过去,就在不久的将来。

    刘总恐惧鬼魂,刘总害怕亡灵,可他的将士们却既不恐惧,也不害怕,更不理解。他们团团包围了节度使牙门,风雨不透,水泄不通,目的只有一个:留住刘总,他们的首领。

    关键时刻,刘总充分体现了他的决绝,还有,残忍:他再一次动用了手中的权力,当然,是最后一次。面对苦苦阻挠的下属,刘总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刀,屠刀。

    夜色沉沉,马蹄声声,驮走了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从此,红尘滚滚,少了一个阴贼险谲的枭雄。

    从此,寂寂禅房,多了一个叫做大觉的僧人。

    不过,刘总,用自己最后的残忍证明:他不配叫做大觉。因为,他不是一个觉悟者,一点也不是。他忏悔的,只是弑父杀兄的逆伦罪孽,而不是杀戮本身。任何时候,只要有人挡了他的路,他依然可以毫不愧疚的举起手中的屠刀。

    如此悔罪,如果有一个好的结局,那就只能说明,老天爷不开眼。

    几天后,在定州,人们发现了刘总。不,不对,应该是大觉和尚。不过,是谁都已经无所谓,因为,那已是一具尸体,一具冰冷的、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

    刘总,最终,还是得到了他苦苦追求的安宁,最最彻底的安宁。